一直生长在野外的苘麻,不知道啥时候跑到我们家老院的墙上。它们高高在上,俯视着院子周围,成了我们家的哨兵。
苘麻本来是地上的植物,一般不喜欢爬高上低,它之所以爬上我们家的墙头,大概是天上飞鸟的杰作。我忍不住顺手拽了一颗果实,轻轻掰开,把白白的果仁放到嘴里嚼,让果汁里的细甜流淌到童年的滋味里,寻找出珍藏在心底里的那份甜美。
与我而言,和苘麻打交道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,那时候,并不认识它,只知道它的嫩果实可以吃,而且有种细嫩的甜,这是我独有的发现,也独享了很久。突然有一天,我发现和我一般大的孩子也在偷吃这种“水果”,这时,我才知道,大千世界的好多东西,不是哪个人可以独享的。
那时候男孩子们流行用橡皮刻印章,当然都是很朴拙的作品,但也有很多乐趣在里面。让我们生气的是,那帮什么都不会的女孩,她们的印章竟美极了。最后,还是四爷的大孙子发现了这个秘密,哪是什么图章?只不过是车轮草的果实印而已。
至此,一朵一朵圆圆的花便开在了我们的书本上,开在洁白的墙上,开在我们心里。
忘了交代了,苘麻的别名就是车轮草,是中医们叫的。
野地里的花花草草,到了中医手里就成了药,还可以治病。药方里的苘麻具有清热、利湿、解毒、退翳的功效,主治赤白痢疾、淋病涩痛、痈肿、目翳。它的叶子可以直接泡茶喝,从叶到果实都可入药,就为这,做中医的四爷就见不得苘麻,总是忍不住不停地采。因此,苘麻从他家里走出来,就有了药味。
这些仅仅是我们小孩和中医眼里的苘麻,大人们眼里的苘麻就不同了,他们更注重苘麻的实用性。过日子,就是要精打细算,就地取材。老早的,他们就要盘算着,拿出些闲地种些苘麻,以备生活之需,还要瞄着野地里的苘麻们。待苘麻成熟时,一块砍了放在池塘里沤,扒去皮,洗净,晒干,就成了麻。
苘麻的转身多少带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,着实让我们吃惊不小。
长大了才明白,原来,苘麻竟然是一位白胡子老人,老得像发黄的竹简,它伴着古人从远古一路走来,走得那么坦然,如今还在我们的生活里挣扎着。
史学家眼里的苘麻最少有七千年的文明,从河姆渡人开始就有了使用苘麻的物证。
诗经《卫风》中写道:“硕人其颀,衣锦褧[jiǒng]衣”。这个“褧”字指的就是“苘”,介绍的就是用苘麻做的罩衣。
徐光启在《农桑通决》里说过:“苘与黄麻同时熟,刈作小束,池内沤之,烂去青皮,取其麻片,洁白如雪,耐水,不烂,可织为毯及作汲绠牛索,或作牛衣、雨衣、草履等具,农家岁岁不可无者。”
明朝宋应星在《天工开物·夏服》中说:又有苘麻一种,成本甚粗,最粗者以充丧服。
不得不佩服古代先人的勤劳智慧和心灵手巧,遍地野生的苘麻早早地被他们织成衣服,做成草鞋,造成麻纸,搓成麻绳,千代万代地造福人类,成为我们生活的必须。
苘麻见证了人类文明的进步,即便科学高速发展的今天,也阻断不了它与人的密切关系,对它而言,虽然冷落了一些,但它的崇高已经超越了亲情和寄托,依然会在家中亲人离去时,顶在头颅之上,此时,苘麻就是一丝丝的思念,一缕缕的孝……(潘新日)
来源:大江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