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了,窗外阳光依旧猛烈。单衣薄衫一车人,有戴墨镜的,有套短袖T恤的,还有手里抓着折叠纸扇的,扇子不是做样子的,隔一时半会就扇上一气。一早从县城进山,也就八点多,中巴车空调的风口呼呼地吐着冷气,功率拉满了的冷气声盖住了车内的背景音乐。
要去的山叫清源山。
下车,脚一落地,却是换了人间,恍惚中如同季节穿越。
一股凉风汹涌扑面,风从山里漫过来,席卷着树叶和水的气息,夹带着细若游丝的寒意,无孔不入。沿山道拾级而上,风在半山腰摆脱了一半的遮挡与羁绊,更凉了,是那种尖锐的凉,透骨的冷,停步歇脚,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。抬眼见绿色苍莽中有树叶黄了,有树叶红了,这才意识到,节令真的来到了深秋,可青阳的秋天不在城里,在清源山中。
无疑是清源山的空气、阳光、风、溪水、树叶还原了季节的真实,走进清源山,也就走进了自然,走进了朝思暮想的心灵栖居地。
“天然去雕饰”中的“去”是“离开”“无须”。如果要推介清源山的与众不同,原汁原味的“天然”和“去雕饰”,是最具诱惑力的关键词。在过度旅游开发的名山大川中,原生态被大幅度篡改,“天然”在“雕饰”中面目坍塌,而清源山中,除了不得不修的栈道、石阶,沿途的灌木、乔木、藤茎、杂草、枯石,错综复杂地纠缠堆叠在一起,有些乱,有些野,有些荒,俨然几千年如一日,从来就没人碰过,也没人动过,看到有树枝晃动和树叶飘落,听着耳边川流不息的风声,瞬间心领神会,清源山这莽莽苍苍的原生态,只有风动过,日月星光碰过。
上山的石径狭窄,参天树木在头顶上方合围,天空被茂密的枝叶挤占,漏进来的阳光落在中午时分的石阶上斑驳却清晰。往上,山势愈高,风愈大,山中景色愈加奇特,清源山最奇特的景观在石径两边的深山老林里,一入眼帘,惊世骇俗。路两边源源不断的藤和树缠绕在一起,藤嵌进了树中,树吞噬了藤的躯干,藤和树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一路上到处都是藤和树的无休无止的纠缠,拆不开,掐不断,缠得你死我活。
油麻藤在其他地方是藤,在清源山里是树。
一座山,就像一个手艺人,要有独门绝活,如果黄山有迎客松的话,清源山就是常春油麻藤,藤很普通,但在清源山却独具诱惑。上山途中比比皆是毛竹粗、碗口粗的油麻藤,油麻藤扭曲着身子,一贴近树身,就触电似的箍紧了松树、栎树、枫树,藤和树像是生死相依、不离不弃,又像是彼此角力、以命相搏,最终在不分胜负中,同生共死。
油麻藤没有树的粗大壮实,却将树从上到下五花大绑,在88级天阶的溶洞口,一株比碗口还要粗的油麻藤将一棵老松树捆绑结实后,从树顶处蹿跳到另一棵枫树树干上,拦腰将枫树缠死,且一直缠到了树梢。油麻藤一挑俩,弯弯绕绕,一路死缠烂打,愣是将两棵老树缠得不能动弹。哪来那么大的力量?随行的讲解员告诉我,油麻藤最长能长到25米,藤长成碗口粗的树,是几十年,还是几百年,没人考证过,但确是随心所欲,左右逢源。站在阳光漏洞百出的树荫下,情不自禁地冒出了藤一样腾挪跌宕的念头,藤以树平等的姿态与树结缘,是藤侵略了树,还是树征服了藤;是藤以卵击石,还是树倚强凌弱;是藤战胜了树,还是树毁灭了藤。藤和树是一对势不两立的仇人,抑或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。想象纷至沓来,直到许多天后,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隐喻和象征,都对,都不对。
每年栀子花开的时节,油麻藤也开花了,通常见到的油麻藤枝干裸露,骨瘦如柴,而花却无比鲜艳,紫色、红色的花密集地裹挟在枝干四周,一团团,一簇簇,远看像挂满了一串串熟透了的葡萄,走近了看花形像张开翅膀的小鸟,一只只紫色的小鸟歇在藤干上,等待一声命令,就会飞向蓝天。油麻藤花瓣紫色里透了些许的白、些许黄、些许红,艳丽而丰富,妖娆而清雅。秋天油麻藤结果,果实可以榨油、可以药用,但没有人来采摘。酉华镇文旅讲解员说:清源山不修边幅,是保持住了山的原汁原味,野茶、野花、野藤、野树、野草,在清源山野了几千年,没有人干预,没有人修改,没有人想着改变它们的面貌和性质。这是对自然的一份敬畏,对山的一种景仰,这里留下了绿水青山,还留下了天人合一的梦想。
记住一个地方,往往记住的是一个细节,也许是一条古街、一座牌楼、一条溪流、一座山峰、一片湖水、一棵树;记住清源山,是从记住一根油麻藤开始的。( 合肥 许春樵)
原标题:清源山中的藤和树
来源:新安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