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季,都有属于自己的语言。夏天,雷声、暴雨、激流、虫吟、蛙鸣交织。最能体现夏天的声音,非蝉鸣不可。盛夏时节,草木疯长,乡郊野外,蝉声此起彼伏,密密麻麻,甚是黏人。
三毛说,夏天是一首绝句,蝉声依旧,平平仄仄平。近代,有许多名家大师画过蝉,齐白石画《枫叶鸣蝉图》《知了图》,任伯年画《柳蝉》,张熊画《高树晚蝉》,陈树人画《鸣蝉》。大师画笔下的蝉惟妙惟肖,停栖枝叶间,既形象又生动,活生生跃然纸上。夏日,蝉鸣听得多,蝉见得却少,它们机灵,一旦察觉有人靠近,立即偃旗息鼓,将身子藏在茂盛的叶子或树干的背面。蝉虽歌声嘹亮,但很低调,从不愿意抛头露面,这跟人类的歌手正好相反。它们还善于伪装,大部分蝉的身体颜色已经进化成与环境类似的颜色,如灰褐色树枝干。草蝉通体碧绿,喜欢在绿色的草叶间鸣叫,稍有风吹草动,一转身就躲到叶子的背面去,与草叶融为一体。
全世界有记录的蝉多达2500余种,我国有100多种。每种蝉都有自己的语言或歌声,相较而言,人类的语言就显得既复杂又单调。蝉鸣如夏云,一声声飘在热浪里,演奏出夏天的主题曲。草蝉发出连续不断的“滋滋”声,声音四处弥散,让人茫然,即便站在它身边,也难以判断出声源的位置。草蝉只在郊外乡野才能听见它的声音,城区很少听见,声乐不成正统。小时候放暑假,跟随祖母去新安江上游的率水河畔,发现姑妈村庄的蝉,叫声与我们村的不一样。姑妈村庄杨树与枫树上的蝉,发出的是永不休止的“哧——哧——”音,频率没有大幅度高低起伏,不清楚它们是何时开始,要何时结束,总之是在一个频率里一直叫着。我们村庄的蝉声活泼调皮,先是缓慢的前奏“吱——吱”,接着是副歌高潮部分“咕吱呀兮、咕吱呀兮”,最后来个圆润的尾音圆满结束。间隔以后重新再来一曲,抑扬顿挫,循环往复。
“垂緌饮清露,流响出疏桐”。蝉歌蝶舞,能鸣叫的蝉,都是雄性,雌蝉不会鸣叫。如果说草蝉的声音是口琴,春蝉、蚱蝉、寒蝉、油蝉、蟪蛄、蛁蟟等蝉的声音则是长短笛、小号、风琴和吉他等乐器的音符。山蝉发出的声音是钢琴曲,音域宽广悠远,音色丰富多变。南宋张九成赞山蝉:“长缫独茧来还去,九折升车短更长。窈眇笙箫云汉冷,凄清风露月华香。”山蝉的体格较一般蝉类要大一些,声音也更加洪亮持久,它们主要生活在山区森林里,相隔数里其声仍响亮清晰,声声入耳。初夏山蝉一叫,山上的梅子就熟了。记得某年的一个初秋,我只身一人攀爬国家自然保护区、祁门牯牛降大历山,踩着厚厚的金色松针和风化的花岗岩碎粒,四周不绝于耳的山蝉声,一浪浪掩盖风语鸟鸣,掩盖清溪淙淙。在壁立千仞的高山原始森林,我不孤单,不害怕,高分贝的蝉声将我的身心一层层包裹,内心反而愈加宁静。
蝉歌蝶舞。这个世界的精彩,经常被人们忽视。夏蝉一声声,仿佛是在宣告,这个有趣的世界是它们的。懵懂少年时,夕阳下高举竹枝丫蛛丝网,抓了许多蜻蜓和蝉,在苔藓滋生的小巷,踮起脚尖递进小窗,献给邻家女孩。现在想想,不禁莞尔一笑。立秋之后,蝉音渐疏,暑热一点点消退时,夏天悄悄就过去了,唯有记忆中蝉声依旧,就像人的童年和青春,多少燥热烦恼,统统都是生命中美好的回忆。(谢光明)
原标题:蝉声依旧
来源:安庆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