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树,就去董村。
董村在酉华镇东。一棵古树,凤冠铁骨,在这里,一站,就是千年。
千年,对人,只可想象,无法走进。而树,眼前董村的这棵树,却走进了,体验了。这样的走进与体验,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路历程,树不说,人,不得而知。
面对一棵古树,人,往往无法不心怀敬意。
古树是青檀。“孔明庙前有老柏,柯如青铜根如石。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”诗圣杜甫礼赞的古柏,形貌与气质,与董村青檀,感觉多么相似无二!事实上,在我缘见这棵古树的刹那,《古柏行》的韵律,仿佛早已预设,瞬间在我的心海,在青檀的枝叶之间,袅袅萦绕,久久不绝。
昨日晚间,长三角一众知名作家,相聚陵阳。听说今天采风檀公古树,但陵阳文友地道的乡音,让我只听清了“古树”,而把“檀公”听成了谈公,或檀宫,以为此树为历史上谈姓名贤所植,所以叫谈公古树;又或者董村本有座檀木建造的宫观,这棵古树,恰长在这座宫观之侧,就像老柏长在孔明庙前。当时也没细问,现在才知道,不是谈公,也不是檀宫,而是檀公。
董村人像敬重自己的祖辈一样,把这棵青檀古树,拜称之为“公”。这是董村人自己的故事,这是董村人感恩的情怀。
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。闪电在黑暗中张牙舞爪,狂风把屋顶的茅草恣意席卷,暴雨像沉重的皮鞭,没尽没了,把整个董村一阵又一阵密不透风地抽打。惊恐万状的董村人,听得天在塌,地在抖,山在摇,无助与绝望,像乱麻与磨盘,缠压得董村人几近窒息。
天亮了,风歇了,雷停了,雨止了,晨曦露出了。惊魂未定的董村人,梦游般地走出门外,天啊一声惊仆在地——摧天毁地的泥石流,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恶魔般的暗夜,戛然而止在他们的屋前,哪怕只要再向前一步,小小的董村,早已就不复存在!董村人默默为自己祈福,抬起眼,泥石堆前,一株青绿的幼苗,带着水汽,顶着露珠,折射着晨曦的光泽,散发出无比的宁静与安祥。
老族长领着众人,五体投地,向着幼苗跪拜,他双手捧握起幼苗,贴在自己的脸上,浑浊的老泪,滴在幼苗的绿叶,与水汽和露珠,融为一体,难解难分。老族长双手扒土,董村人双手扒土,把这棵青绿的幼苗,栽植在狰狞可怖的泥石堆前。幼苗长大了,长高了,长成风华正茂了,长成董村人心中的守护神了,长成董村人世世代代敬畏在心的檀公古树了。
故事,就这样,一年一年,一代一代,一百年,又一千年,长在了董村人的族谱里,鲜活在董村人念念不忘的口口相传中……
董村人说:檀公古树是山洪暴发,被洪水从远处的山坡上冲到我们董村落地生根的,是我们董村人的精神图腾。在外打拼的董村人,回到家乡,第一件事,就是到檀公古树下,摸一摸古树枝丫,看一看古树新芽,把自己在外的苦乐与梦想,在心里细细说与古树,就像遥远的孩提,把自己的委屈与快乐,毫无保留,向着父母报告一样。
董村人说,我们的檀公古树,被国家林学会评为“最美树王”。树南边那口井,叫檀公仙井,千年不枯,清凉甘甜。过去我们董村人,出生的孩子“洗三朝”、小伙娶亲、姑娘出阁,都要用檀公仙井的水沐浴洗漱呢。
董村人说,檀公古树也是董村的摇钱树。檀皮是制造上等宣纸必需的材料,檀公古树历史上就给董村带来了经济价值。董村与宣纸的故乡宣城泾县一山之隔,董村人受檀公古树启发,遍植青檀,每到收获季节,泾县的纸商就蜂拥而至,挨门登户,争着收购董村上好的檀皮;或董村人肩挑手提,结伴翻过檀公古树东边的山峦,把一等成色的檀皮,送往隔山的泾川桃花潭的宣纸厂。董村因此逐渐富裕繁华,富甲一方,史称“小南京”。
这就是关乎一棵古树的故事,这就是关乎一个村庄的乡愁。古树有根,古树的根深扎在肥沃的乡土;乡愁也有根,乡愁的根盘绕在故事的内核。我想,檀公古树是神奇的,檀公古树更是幸运的。曾经衰老枯败的檀公古树,在看得见山、望得见水、记得住乡愁的文化精神引领下,得到了保护,焕发了新生,共同构筑起中国和美乡村的精神检索与文化脉络。我还想,古往今来,无论是人还是物,无论是人为还是自然,凡是能造福百姓,为百姓带来利益的,百姓一定会心怀感恩,铭记在心,直至永恒。(南陵 罗光成)
原标题:檀公古树
来源:新安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