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打瓜,也被称为籽用西瓜,是一种属于西瓜属的植物;其果实小,吃时多用手打开;瓜肉可以食用或加工成饮料,瓜皮可以制成腌菜。”这是“百度”上说的。
它没有说打瓜壳晒干,也可以制成干菜,也许这一功用,是我智慧而又饱受饥荒困扰的祖先在长期实践中发现的吧?他们用手打开打瓜,食用瓜瓤解渴消暑,再将与瓜瓤一并吃到嘴里的瓜子吐出来,吐入一个小碗或盆里,事后晒干卖。剩下的打瓜壳,他们将内侧的瓜瓤用勺子刮掉,然后放在太阳下暴晒,晒干后慢慢食用。
到打瓜成熟的季节,大人们便将一筐筐成熟的打瓜挑回家中,等待集中开剖、取瓜子。取瓜子是村人种打瓜的主要目的,瓜子晒干后,每年都会卖上一个好价钱。
尚未集中开剖的日子里,挑回的打瓜被堆在墙壁拐角处。我们热了、渴了,回到家中,拿出一个放在左手上,右手握紧拳头,用力砸左手上的打瓜,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瓜壳开裂了。顺着裂缝,我们用双手掰开,然后用嘴啃或用勺子吃瓜瓤。那动作至今我还记得,那微甜的味道至今还浸润在我童年的味蕾里。
得闲时,人们开始剖打瓜了。为趁下午烈日将当天取出的瓜子尽量晒干些,他们往往要在一个上午把打瓜子全部取出来。由于打瓜数量多,用拳头击打显然不行,于是,他们拿起了利器——菜刀。一家人齐上阵,有的用菜刀将打瓜一剖为二,有的负责抠瓜瓤洗瓜子,有的专做处理打瓜壳的事。
我记得我家屋角头的东南端有一棵粗大的臭椿树,树冠参天,枝叶繁茂。左邻右舍每年夏天剖打瓜,都爱在这棵大树下进行,因为树底下阴凉,有风。我家更是如此。那时的房子都是砖瓦结构,砖是土砖,瓦是小黑瓦。黑小瓦盖在斜面屋顶上,一垄一垄,像一畦畦菜。父亲搬来一架木梯子,搭在屋檐下,十来岁的我顺着梯子往上爬,将满篼的打瓜壳晒在瓦沟里,且依次排开。我看见一个个打瓜壳仰躺着,在烈日下暴晒,不多时,打瓜壳上仅存的一点瓜瓤明显有风干的痕迹。要是晚上天不下雨,打瓜壳是不会被收回家的。它们要被晒干,晒到呈现出橙黄色、有光泽为止。
在一些晴朗的夏夜,我躺在屋外的竹床上纳凉,仰望着星空,想着自己的未来。不经意间,我也会想到屋瓦上的打瓜壳,想到它们和我一样,仰躺着看星星看月亮。它们是否和我一样,有过发呆的表情?我不得而知。我发呆是在思考着如何逃出山村,成为一个读书人。
自从我上了桃园小学,老师就帮我找到了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。经历一次次挑灯夜战后,1995年,我从山村出来,被一所中专学校录取。记得在母亲为我打开家门的那个黎明,我背起简单的行囊,怀揣录取通知书,含泪告别了世世代代生存的村庄。我家屋瓦上,头几天晾晒上去的打瓜壳还没有干透,它们微微地蜷缩着,像一个个害怕的孩子,害怕我逃出去不再回来——那么无能为力,只得俯看着我决然离去。其实,决然离去的又何止我一个,早前还有小龙、旭光、伟光,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吃着打瓜壳长大的人,而后借求学、工作的梯子,落户在了城里。
昨夜梦回故里,我梦到自己爬上梯子帮父母晒打瓜壳。那场景跟儿时的一模一样,而我全然不知梦外的自己年华已逝。我是因为读书离开故乡的,近三十年了,庄稼青黄接继,孩子们接茬成长。听说后来村庄里的许多年轻人,成群结队进城务工,有的也落户在了异乡,成为那座陌生城市的一个新市民。而祖祖辈辈栽种的打瓜,在那个山村,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,不知现在可还继续被栽种?
父母已不在人世了。前些日子,我回了一趟老家。堂弟得知我要回去,就打电话问我:哥!你想吃家乡哪些菜呀?我让我妈提前为你准备。我说:如果有晒干的打瓜壳……语出半句,后面的话我止住了。堂弟瞬间明白我的意思。待我回到故乡,坐在婶婶家饭桌前时,我发现一碗炒好的干打瓜壳出现在我面前。顿时,我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流了出来。我想到自己小的时候,常常看到奶奶将晒干的打瓜壳取出,用水浸泡片刻,洗净,放在锅里炒,不一会儿,那打瓜壳的香气溢满整个屋子。我吃上一口,美味!只是往日不再。
前些年,屋场上的人纷纷拆老房,到一公里开外的马路边建起新屋,我的叔叔婶婶们也没例外。他们所建的新屋均是楼房,钢筋水泥结构。婶婶说,现在大伙种的打瓜也不多,爬上屋顶晒打瓜壳的事更是无人去做,少量的打瓜壳大家就放在门前的地坪上晒。听到这里,我内心深处一阵莫名难过。当年,在小黑瓦上所晒的打瓜壳现在在哪里?它们是否还仰着脸看星星、看月亮,和我一样回味着那年那月的日光?(石泽丰)
原标题:屋瓦上的打瓜壳
来源:新安晚报